酣睡正甜時,耳旁手機爆響。抖抖索索地接起來,是老爸在說我母親已抵達樓下。頓時又急又驚又喜,還有幾分生氣。母親獨自一人深夜至滬,我全不知悉,彼時離她手臂骨折不過半年,又攜諸多行李,心中自有幾分惱恨她不知愛惜自己身體。 急忙起來吩咐丈夫下去迎接,又慌忙安頓好鋪蓋。如往常一樣,先進屋的是兩個大大的泡沫箱,然后才是母親疲憊中透著幾分興奮的身影。這泡沫箱我再熟悉不過,每次都隨父母雙親從湖南顛沛至上海。來時滿盈,去時空空。里面往往塞滿了土雞蛋土鴨蛋、活殺的土雞冰凍好,甚至還有土豬肉、紅薯粉等各種家鄉食材。大衣箱里往往也塞滿了給我和女兒的各樣禮物。 母親一進屋,就忙不迭地開箱整理,一邊向我絮叨東西的來源,一邊將各種食材擱入冰箱。母親的絮叨中無不帶著幾分驕傲和自豪。我卻不敢想,夜半時分,腰椎不好、左臂骨折不過半年的母親是歷盡了怎樣的艱辛才將這行李挪上出租車。 母親來了以后,回家變成了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一日歸家,聞得一股濃郁的肉香,混合著當歸與黑豆的澀氣,心中料定大抵是燉了羊肉湯。母親素來不食牛羊肉,更不要說烹飪了。每逢父親烹飪羊肉之時,母親總是躲的遠遠的,到吃飯之時,桌上如有牛羊肉,也是盡力避開。正疑惑間,母親從廚房出來,戴著厚厚的口罩,且仍用一只手從口罩外捏住鼻子。母親說今日燉了羊肉,你可要多吃些。我見她如此裝束,心中已是了然。想著世間,除了母親之外,還有誰,會忍住讓自己胃中翻騰的膻腥,去烹飪自己根本一口不會嘗的食物呢? 家在南方,一年到頭甚不食面食,更勿言包子等物。我讀幼兒園的時候,所居之地交通十分不便,要去縣城得騎車一兩個小時之久。那時家里條件并不好,包子之類等平常少見之物常被視為可口美食。母親一向是舍不得吃任何東西的,但凡有點稀奇的或好吃的,便必會留下來成為我的口腹之物。我還記得,那天我在幼兒園與朋友們正瘋玩,忽然聽見老師呼喚說我母親在尋我。我出去時,看見母親站在學校旁邊的土坡下,手上捧著一只白白的包子,一邊換我:“快來吃,好吃的包子,就這一只。我舍不得吃,給你吃。”那包子的味道其實現在并不記得,但每次想起母親,總想起她當日的形象。那捧著包子的身影,似乎已經成為我對她的記憶圖騰。 母親是老師,我印象中的童年,似乎她總在家訪或者批改作業。我家中也常有學生借宿,不是生病就是其他各種緣由。母親如何陪伴我,卻不記得。我對母親的記憶,似乎總是食物有關;或是她在廚間烹飪,或是從自己舌尖上省下來的新奇食物。 也許這就是母親,她的愛沉浸在柴米油鹽間,在這生活中,在這人間煙火中,靜靜地,從一蔬一飯中慢慢地滲透出來,天長日久,綿長雋永。 |